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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員影評】漫天烽火中對神的呼喚《幽靈公主》- 由宮崎駿執導的動畫電影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宋‧蔣捷



「少年」、「壯年」與「老年」,每個階段的場景和心境都不同,就像不同時段看著《幽靈公主》(The Princess Mononoke),感受和體會也不同。小時候看這部動畫,不但看不懂,甚至還會嚇得做惡夢,吵著讓父母丟掉碟片,換成可愛的《哆啦A夢》也好過一些,長大一點再看感覺似乎體驗了什麼,等到閱歷豐富些再重看一遍,竟感到一種空前未有的深邃意境與預知的啟示。


火砲轟轟似雷鳴、萬箭齊發如蛛網、斷頭斷臂滿地血流成河、動物和人類的死屍遍地……一幕幕煉獄般的刑場,不分青紅皂白充斥你我的感官中,如此可怕的戰爭場面,為什麼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 ﹖因為這場戰役是破壞自然的人類和不願再保持沉默的動物之間彼此的衝突,其實明白的說,應該是人類和大自然這位忍無可忍的「神靈」宣戰了!在《幽靈公主》中「神靈」是如此的形象化,而平時只能容許「想像」的虛幻,現在卻化身巨大的動物神—山豬神、山犬神、山獸神,甚至還有腦袋總是喀啦喀啦作響的木精靈一一現身,導致許多人腦中的衝擊過大,簡直無法接受這樣的場面。


還有一個令人無法接受的事實:不但將過去創作的吉卜力作品給推翻,還打破了一般觀眾對於吉卜力作品印象總是一如既往「真、善、美」的印象。宮崎駿的《魔法公主》企劃書說了:「我們並不是要解決世界所有的問題。也明白凶殘諸神和人類之間的戰爭不可能以喜劇收場。」可見得是為了對未來抱持著不安的現代人所創作,而「活下去」正是能強烈反應出是往後人們為了生存所需必備的心態。如此在視覺中就必需「強迫」觀眾面對真實的一幕,並在心中種下強烈的印象,來面對片中可能變成真實的未來。


作品美術指導之一的田中直哉使用了屋久島白谷雲水峽一帶景點,來作為劇中小桑與乙事主敗戰撤退時的背景

最先出場的山豬神拿各,因為人類不斷破壞森林,而激怒了祂,率領族群抵抗,讓人類無法深入森林,但在遭黑帽大人侵襲森林時被她的石火槍給打傷,因而變為「邪魔」的化身,最終被阿席達卡所射殺,同時把所有的詛咒轉移到他的身上。蓊鬱的古森林,史詩般的配樂,融入烏雲密佈的天空,灑落下來的卻不是晶瑩的雨滴,而是一團團似蟲非蟲醜陋又噁心的物體在地面上蠕動,象徵著拿各心裡積聚的怨恨,竟然凝聚成實體。可見精神與物質對生命的影響力真是不相上下啊!


另一山豬神年齡達500歲,雙眼已失明的乙事主,亦是野豬神的長老,為了替同族拿各報仇,便率領全族前來討伐人類。在中了人類的埋伏導致全軍覆沒敗北之後,最後也抵抗不住怨恨的侵蝕,含恨而死,也變成邪魔。


想想山豬神在森林中是何等的勇敢與尊榮,何以落得如此下場﹖真是令人唏噓!他們與人類各執一己觀念,沒有同理、沒有交集,只有巨大的恨意—報仇!報仇!報仇!這滿腔的期待,充斥在影片的每一格動畫中,那激烈的情緒直透雲霄,彷彿要穿破宇宙!動物們齊喊著:「可惡又骯髒的人類啊,把森林還給我們,那是我們的家!」但怒火只換來無情的弓箭和火砲攻擊,和堆積如山的屍體!然而,仔細一看,他們像不像有勇無謀、我執深重的人性呢 ﹖


張牙舞爪的怨恨,化為扭曲邪惡的觸手。邪魔的概念源自於宮崎駿大師的想法:「在自己極端憤怒的情緒之下,感覺到身上的毛細孔彷彿會爆發長出邪惡的東西出來。」有時候憤怒的情緒,除了會讓人口岀惡言改變外貌,甚至會使人萌生邪惡的想法。佈滿觸手的噁心樣貌,也許就是怨恨的真實型態,是體內仇與恨的原形。仇恨的確能帶來強大的力量,但這股力量也會帶來滅亡。


男主角阿席達卡正好相反,他內心有著堅不可摧的信念,就是希望眾人能了解:仇恨只能帶來無盡的毀滅。他不管是誰,只要為了生命,皆會岀手救援。阿席達卡永不畏懼的心到底從何而來? 孟子說過「仁者無敵」的道理,懷著大愛,心裡裝著所有生命,他是森林造物主的山神獸眷顧挽救的生命,彷彿是神的使者,比起一些見風轉舵 ,隨波逐流的角色,例如現實主義者—疙瘩和尚,更令人激賞。而如此具有正義感的人卻反而不斷招來嫉妒和傷害 。


小桑—幽靈公主,代表的是人類創造岀的仇恨,劇中達達拉的人民之所以受到山犬的攻擊,主要是因為人類破壞了他們賴以生存的環境。而黑帽大人可以說是片中最為無知的角色,雖然看起來聰明又幹練,在人們眼中無疑是「睿智」的領導,觀念新、有效率,崇尚科技,卻對信仰或神靈嗤之以鼻,可以說是無神論的信奉者,她濫墾濫伐,破壞河川與森林;她殺獸弒神,不怕天譴與詛咒,戰天鬥地,好似無所不能 ,然而不論再怎麼堅固的堡壘, 終究抵不過神的力量。 猶如現今的社會ㄧ般, 不管多麼卓越的技術與知識 ,終也免不了大自然的災害 。在大自然面前,這些東西是多麼渺小,多麼脆弱啊!


最奸險的朝廷代表及大祭師,以為山神獸會吸取生命帶來死亡,其實祂是掌管生死的神。其實有死才有生、有生才有死。祂所看的不是個體的生命價值,而是整體所有的天理循環,這就是所謂的自然。


屋久島的森林一景。此一帶提供了本影片、以及宮崎駿過去發表的《風之谷》裡作品場景靈感


古人對自然的態度是謙卑的。『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老子深知物極必反的道理,所以他們鳥獸不殺絕、伐林必留根、網開一面。可現在人們卻為了心目中更好的生活開始走向工業化都市,造成空氣、河川、海洋、土地的污染,這些破壞都是永遠挽回不了的。就如同在山豬神拿各的屍體內發現一顆鐵彈,大家就覺得肯定是發生什麼不祥的凶兆之事, 因為這違反自然。


黑帽大人因為煉鐵緣故從森林中砍伐許多木頭資源,更會造成森林裡生命的不安,劇中小桑只是用刀割了一小束草藥插在河裡,想請山獸神醫治阿席達卡,樹精靈們立刻上前「圍觀」那棵被割斷的植物,惋惜的關心著,充滿憐憫,更何況是濫採?再看看我們現在的環境,農藥的濫施、改變基因的農作物、各種假奶粉、雞蛋…無一不是在戕害自己嗎?


而劇中山獸神的反撲,正是在敘述人類的下場。被破壞而枯萎焦黃的大地、悲泣中的動物,以及殘敗的達達拉城市,不就等同於現實世界裡的地震與海嘯或瘟疫嗎 ﹖天災的浩劫、神的力量,終究不是人類所能掌握的。 『福禍無門,惟人所召』,在《左傳》裡老祖先早把原因告訴了後代,可惜人們總是無法相信。在現今的社會中,有多少災害是人類自己招來的呢 ﹖過度自滿的人類,不懼鬼神,不畏天地。他們以科技為武器,主宰世間的一切。殊不知這如同佛家說的業力輪報,終有一天破壞性的帳會算到自己頭上!


故事結束後小桑對人類破壞森林的罪行仍然無法寬恕大部分的人類,除了阿席達卡。她回到了森林中,阿席達卡尊重小桑的選擇, 他選擇以後住在達達拉城會騎著亞克路來探望小桑,兩人在一片綠意盎然的草原中快樂道別 。共存互不侵犯的想法,也許是未來人類最好的融合方法,不需要美滿的大團圓結局,把「共存」取代「統一」,可以和而不同,不致於要弄到你死我亡,兩敗俱傷,同歸於盡的地步,也可互惠共生,不一定要嚴厲消滅對方。


而最後逃過劫難活下來的生命,都是尚有一絲善念,或內心能化解仇恨的人,例如被阿席達卡感動的小桑、山犬的後代、幫助過阿席達卡的疙瘩和尚、被救後觸及內心而感動,也受了報應(斷了手臂)的黑帽大人,這也許是山神獸慈悲的給了他們機會,而能在關鍵時選擇了一個好未來啊!

萬物皆有靈,畫面中森林的小精靈,代表著生生不息的萬物,當環境被破壞,生命不再美好時,一切都需要清理、重整,他們當然也各個墜落到地底,呈現令人窒息的死亡狀態,但當山獸神將大地再度綠化、更新世界之時,森林中的小精靈再度出現、復活了,這是否也在告訴大家在這個充滿不安的年代,要保持著心中的善、堅忍的心,真誠的面對自己和別人,「活下去」,才會有希望呢 ﹖

在漫天烽火中,很多人心中不由自主的向神呼救著、叫喚著,就像劇中所有的獸神、人們,受傷時都會無助的期望得到山獸神的救治,那是一顆純粹的心,放下所有的高傲、箭跋弩張,甚至能夠反向思考自己做錯的事,我想,神要的就是這一顆心吧,「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讓我們珍惜所有生命,也成為神所珍惜的生命吧!


 

電影介紹片(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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